她想的那般肤浅,卓华严肃地点头,狃执便悠悠开口,「在下原为农家牛,恰遇机缘逢高人才得以啟蒙灵识。农家生活纯朴,我以原身与人族共存,相敬相护,而后时逢战乱,伴我长大的人族横死于战火。我心中悲痛,当即对天道起誓,要以我妖族神通助人族一臂之力,愿使天下太平、民有所居、老有所养、困有所疏!」
「人族心思敏感,在下为了于朝廷中立稳脚步,不只贡献灵力法术,更将这性子也磨成这般不争气的软脾气!」他愈说愈激动,眼眶都红了一圈,「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我可滞留人间受轮回之苦,只愿天下苦难能减去一二,教世间生灵安乐无忧!」
那句「天下苦难」情真意切,卓华心中震了震,想起她努力了五生都没能让河善终,这天道弄人,好似她们生来都得受尽折磨再含泪而终。她压抑在心里的委屈与困惑一下找到了突破口,隐晦地在眼中翻腾。
「哼,他就是这么说的?」桂英冷笑,听到卓华转述的内容后没有一丝动容。
卓华试探地问,「此人到底是不是你的势力?」
「是,也不是。」桂英扯了下脸颊,带出阴阳怪气的笑容,「这天下人,不分贵贱、不分男女,都是天子的人。将来,亦是我的人。」
这番狂妄的言论完全回避了她的问题,让她再次深深地体悟到——她并不完全被信任。
夜晚她回到宫外宅邸,一边抚摸墨仔粗硬的皮毛,一边回味前生的场景——想想还是穆仁跟十三好,性子柔顺、好哄,又爱撒娇,还不吝于称讚自己。
她先从文书记录开始做起,整整半年时间都在书写桂英和幕僚们谈论的政策要点,指尖都成了松墨的味道。而后恰逢峡南作物歉收,正是她能一展身手的机会。她将墨仔留在京城看好桂英,自己请命去峡南,好好地了解那些大米是哪里不满意才不结穗,而后根据癥结点颁布对策,再悄悄地辅以法术催熟。要改变大面积的耕田状态并非易事,她累得连睡七日才使峡南地区作物短时间内稍微好转。
结果是好的,峡南的农作收成甚至比往年更佳。她得意洋洋,满心以为回到京城会受人族吹捧,没想到文武百官就好似全然不知此事——她捧着太子教令去辅农的同时,狃执在京城举行祈天法会,结果作物收成了,京城里只盛传国师法力无边,而她依旧是不守本份的妖妇,甚至有人上奏弹劾她藉机向峡南太守收取贿赂。
她拿着那卷弹劾自己的奏摺看得目瞪口呆,桂英有些好笑地说,「华君辅农有功,本王就赏你个机会,批了这卷奏摺吧!」
卓华将纸张掩上,困惑道,「既然他们知道是辅农的人是我,怎么会将功劳冠给狃执?」
桂英不屑一笑,「简单!若是承认了是你的功劳,不就代表着峡南郡内上至太守、下至知县,甚至是朝中大司农,一干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都没你一个小小的妖妇能干吗?」
卓华更纳闷了,「那又如何?就算我非妖族,总有人擅长农作、有人擅长管理,上下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桂英愣了一瞬,少见地没有以扭曲的笑容来表达不满。这道理谁不明白?又有谁能做到?大概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妖族了吧?他轻叹口气,眼眸黯淡下来,「只因你是女人啊!」
「女人又如何?」卓华追问。
桂英笑叹,「你啊,是不可能懂的。」
隔日她便听闻桂英在早朝上宣布自己辅农有功,赏金银、封工部侍郎。
工部中屯田司掌天下田垦。侍郎则是尚书的属官,卓华一听到自己要当属官当然是不乐意的,桂英又不搭理她的抗议,黄常侍只好慢慢地向她解释——国家人才济济,光是想挤进早朝行列中便是千里选一的难得,就算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没磨个十年都不一定能站上来。先不论卓华是女子,光是她空降成功都能引起风浪。
工部尚书是太子派的人,早就说好了,自然不可能有异议。其馀百官又是像疯了般反对,工部侍郎的品阶较太子宾低,但手中攒的可是实打实的职权,千万不能落入女流之手。据说甚至有好一些人在朝廷上直言卓华妖惑太子,当杀。
其中以安武王的势力为首,据说两派官员直接在殿上指着对方的鼻子互骂,情况延续了好几日。而妖妇本人从头到尾不明所以,本份地窝在东宫帮桂英整理奏摺。
这官她又不想当,都是桂英无情表示这点由不得她。
桂英渐渐地放心让她做事了,更有种要把她捧上高位的趋势,卓华心中不解,却知道当面询问桂英也不会有答案。
另一边狃执送上春雨新茶,为他无意间抢了卓华锋头的事赔罪。卓华本就只对人族的差别待遇感到不解,这下更不会迁怒于狃执。
朝上因妖妇引起的纷争持续到安武王派的两名重臣全府上下相继因怪疾毙命为止。
没有人敢说,但没有人不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死,就连卓华心中也有数。
就算桂英有他的目标得实现,杀戮真的是最好的解法吗?就算那两名臣子有罪,他们府中的妻小僕役也不该死吧?她杀过许多人,也曾迁怒误杀无辜